那是一九四八年国军溃败之际,在湘东南众多土豪富绅纷纷携儿挈女远走沿海一带逃命。
若水娘娘从衡山烧香回来时,发现一干家人奴仆都突然消失了。偌大的院子只有梧桐滴落秋雨的声音。那一年若水娘娘二十六岁。
正当若水在院中欲哭无泪时,一位十六岁的少年闯了进来,竟是管家的儿子萧子君。原来,那天子君天没亮就上山挖陷阱捕野兽去了,所以也未能随东家和父亲一起逃走。
西天显出一抹血色的丝带。晚霞行千里。从此都已走奔无路,举目无亲的若水和子君,只能以姨侄相称,相依为命。
子君上山起获猎物,带回一只未睁眼的小狗。若水好生喜欢,经过悉心照料,居然慢慢长大了。若水亲切地叫它白野!
旧时湘东南一带,多深山老林,四处野兽出没,还不时有豺狼闯入村庄,伤害人畜。庄户人家大都养狗护院看羊。在某些时候,自然也就有狗怀上狼种,生出野狗。
白野的表现有些异样。虽然同是狗模狗样狗吠,同是乖儿宝似的讨人喜欢,但它望月时那种痴痴的眼神却让人发悚。
终于解放了,若水和子君的家产被抄,田地也分给了兴高采烈的乡亲。若水和子君收拾了几件衣物,带着白野,搬出宅院,住进了村尾的龙王庙。革委会大发慈悲,还给分了两亩薄产水田。
残余的国军消灭了,土匪也剿完了,无事可干的民兵把目光瞄准了深山老林里繁衍了千百年的动物。
子君再也不去下套子设陷阱捕猎了。那是一段猛兽们也得长歌当哭的日子。
一群十来岁的半大小子,持棍执锨,嚷嚷着“打死野狼种”来到了村尾龙王庙。
白野四处奔逃,众人追赶不止,一铁锨拍在背上,白野怒吼一声,跳庙墙逃进了山林。
子君怒火冲天,要去拼命,若水劝阻不住,子君终于寡不敌众,被打得伤痕累累。
三天后,白野立在村头。原来的一身白毛,红一块黑一块,似乎是与狼打斗受了伤。它的叫声嘶哑粗糙,好像满腔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仇恨!
它似乎真的变成一只狼了!
村里所有的狗都横在村头,眈眈着唬它。几十道目光,如剑一样将它挡在村外。白野是午时立在村头的,傍晚时却照旧傲然而立,似乎不入村里,誓不回头。但村里的狗夕阳西下时,却自己乱了阵脚,一个个回到家里,摇尾乞食去了。
白野慢慢晃进村里,悄悄沿着村街向村尾走去。白野孤零零地走着,街上不见有人,它的目光逐渐平和。
有风吹过,街上的柴草和木叶悉悉嗦嗦地响动。
谁家的门开了,扔出一块骨头,又悄悄掩上了。白野小心朝骨头走去。
门又悄然开了,突然一块砖头飞了出来。白野嘶心裂肺惨叫一声,步子飞快,面向龙王庙如箭而去。十余只狗冲到街上,一阵狂吠。几个村民立在骨头边微笑,白骨边是一滩血……
第二天,若水,子君和白野,消失了。一起消失的,还有大队公社的十几只羊。村民们寻找了很多天,没一丝踪迹。村民们又茶前饭后谈论了几个月,终于不再有人提起那女人,那男人和那狗……
“那是一个连狗都不放过的年代……”
“那是一个人比狗还狠的年代……”
“当然,我们还是会有爱情……”